不觉春晓

花店老板和她的工读生

第九章


颜佳睡了很多年以来最为香甜的一次觉,梦中熟悉的十八楼里有人趴在沙发上翻着一本画册,两条腿时不时地翘起,在空中轮流地摇摇荡荡,显得十分惬意,颜佳恍恍惚惚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,那人抬起头,冲着颜佳笑了笑。

 

毫无敌意,从未受伤的笑意。

 

颜佳隐隐约约地觉得心痛,蓦地睁开眼,天已大亮,床的另一半早就空了。

 

颜佳持续地恍惚着,又莫名地生出了一丝慌乱,仿佛此刻不过是那场梦的延续,而她以为的昨天,只是一场如梦中笑意般无法存在的幻觉。

 

而后她听到了隔壁书房传来的轻轻哼唱声。

 

顿时才有了终于清醒的真实感。

 

她光着脚走了出去。

 

陈宝珠穿着睡衣,嘴里无意义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,指尖在书柜上面一层一层划过,而后抽出了厚厚的一本。

 

声音非常轻,只约略地听出了几个句子。

 

 

爱我吗但如何敢问…

 

忘掉你像忘掉我….

 

 

 

 

这个画面实在太符合颜佳的心意,她倚在门口,有那么一瞬间,几乎不想动,不想开口说任何话,就觉得能够这样待上一天,也实在是件很美妙的事情。

 

陈宝珠翻着书,望了门口的人一眼,意味不明的视线。

 

颜佳走到她身边,顺着瞄了一眼书皮,顿时有些微妙的尴尬起来。

 

是一本厚厚的数学习题集。

 

当初陈宝珠每做完一本习题集,就会像完成一项了不起的事业一样,非常开心地要去丢掉。

 

颜佳每次都说帮她扔,结果,那些据说已经被扔掉的习题集,现在全部都出现在了这个书架上。

 

 

 

颜佳微微懊恼,很多年不来,连她自己都忘记这茬了。

 

早知道,就会藏起来。

 

 

然而她只是轻咳了一声,就状若无事地要放回书架上去。

 

陈宝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,说:“颜总经理年轻的时候就很会阳奉阴违嘛,是谁说要帮我扔的?”

 

颜佳没法再装下去,低声说了句:“总归是好不容易才做完,留个纪念不好吗。”她顿了顿,又加了一句:“不要这么叫,行吗?”

 

她服软的时候,姿态实在就会放得很低,低得微微显出哀求的意味了。

 

如果是以前的陈宝珠,怎么能见她如此,而无动于衷。

 

可是这么软软低语的人,未必,是真的她啊。

 

 

 

陈宝珠微微地叹了口气,也没有再继续纠缠,弯折着手指在书柜上继续翻弄起来。

 

她又抽了一本出来。

 

里面整整齐齐的红线做了很多的笔记,这么认真严谨的模样,一看就是颜佳的手笔。

 

陈宝珠年轻的时候爱玩爱闹,实在不喜欢读书,而且根本静不下一点心来,做完的那些本习题集,都是颜佳硬生生挤出时间来陪她写完的。

 

她以前从来不去管颜佳读的书,却在这么多年之后有了那么点兴致。

 

当年陪着自己做题的人,就是在看这么奇怪的书吗。

 

陈宝珠随意地翻了一翻那划满的红线,顿时也生出几分微妙的意思出来。

 

这人生,如你现在经历和曾经经历的,你必将再一次并无数次地经历它;其中没有任何新东西,却是每种痛苦和每种快乐,每种思想和每种叹息,以及你生涯中一切不可言说的渺小和伟大,都必对你重现,而且一切皆在这同一的排列和次序中——一如这蜘蛛和林间月光,一如这顷刻和你自己。生存的永恒沙漏将不断重新流转,而你这微尘中的微尘也必将与之相随。

 

陈宝珠只读了一段,又翻回去看了看书封,然后瞥了颜佳一眼,就把书放了回去。

 

颜佳松了一口气,刚想拉人出去,陈宝珠又开了口:“小小年纪看这种书,是知道自己要做亏心的事,无法排解吗?”

 

颜佳避无可避,她沉默片刻,说:“不,是想说服自己,不要去做。”

 

陈宝珠并无半分怜惜她的意思,冷冷道:“可是,你还是做了。”

 

颜佳闭了闭眼,苦笑:“可见,无论怎样的自我说服,都不一定有用。”

 

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。

 

颜佳的心不断不断地下坠,她想,陈宝珠昨天也许只是一时冲动,也许是这许久未归的故居给了她自以为可以原谅的错觉。

 

而后,她又茫茫然地想着,这样也好,现在的关系毕竟也是太复杂危险了。

 

无法原谅,又无法忘却,必将导致痛苦,必将导致折磨。

 

人生谈两次失败的恋爱,是再正常不过了。

 

她有一天,肯定会遇到别的人。

 

如果她能那样对何曼雅,为何不能那样对陈宝珠。

 

为什么,会做不到。

 

果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啊。

 

 

 

颜佳的唇崩得紧紧的,环抱双臂的站姿和她一身的家居睡衣并不般配,也不适合这样本该温情脉脉的甜美清晨。

 

于是,陈宝珠转过头不再看她,轻声咕哝了一句:“我饿了。”

 

颜佳愣了愣,说:“要去外面吃饭吗?”

 

“不要,在家做吧。”

 

“好,那我去买菜。”

 

 

 

陈宝珠是从来没有进过厨房的,小时候有家政阿姨,后来同居有颜佳,真真正正的十指不沾阳春水,万恶的资本家大小姐。

 

颜佳后来有钱了,也很多年都不再自己做饭,虽然她并不觉得外面买的饭比她自己做的好吃,但是她独居之后就再也不愿意进厨房了。

 

 

于是两个人窝在家里呆了两天。

 

吃饭,打扫,看书,看电视,上网,眯在沙发上睡午觉。

 

和这城市里的所有人都一样。

 

明明是一个人也会做的那些事情,只是因为多了另外一个人,就平白地生出了十分的家居感。

 

颜佳想,如果这真的是一次机会,她可以赌上一切。

 

不肯忘记,又不肯甘心,毕竟,实在,太让人痛苦了。

 

 

 

陈宝珠真的再也没有提过从前。

 

她们在公司的时候,也仍然维持着往常的称呼,然而恋爱真的是怎么样都掩盖不住,即便颜佳已经到了这个年纪。

 

有一次散会的时候,颜佳走在陈宝珠身后,看着她背后裙子的拉链稍微落下了一小截,下意识般地自然而然就伸手给她拉上了。

 

其实并不是特别突兀的举止。

 

公司里新进的女孩子之间玩笑打闹的动作,随便一个都比她超过。

 

然而会议上里稀稀落落走出的人群就是有意无意地多瞄了两眼。

而陈宝珠转身看着她,眼神也是略带惊讶,难以言喻。

 

颜佳实在并不是会随便做出这种举动的人。

 

 

 

而后流言自然而然地就四散开来。

 

颜佳不用刻意去打听,也知道会有怎样的内容传出来。

 

她并不打算理会。

 

本来就是真的。

 

虽然如果她仍是年轻时候的模样,并不会这么不小心。

 

 

 

陈宝珠作为八卦传闻中私生活混乱,劈腿爱现,乱搞男女关系和女女关系的主角,也非常地镇定自若。

 

她这一点,倒是从年轻到现在,都保持地十分一致,嚣张地自然而然。

 

倒是不太像以前那样爱出去玩了。

 

毕竟,她能再和谁出去呢,她当年的那些朋友,每一个,都见过她哭到嗓子沙哑的悲惨模样。

 

颜佳想起她从前呼朋引伴通宵达旦的生活,在闷了一段时间之后,决定约林萧萧出来吃饭喝酒。

 

 

 

 

林萧萧看到她们的时候,刚好表演欲大发,非常故意地哭丧了一张脸,说:“颜姐,你们真的在一起啦,我太伤心了,我看我果然还是最喜欢你了。”

 

陈宝珠哼了一声,直接翻了个白眼给她。

 

颜佳无奈地横了她一眼,笑骂了句:“不要这么口无遮拦行吗?”

而后她看着闻静,说:“你也不要太好欺负了,该骂她的时候还是要骂一骂,我看她有时候就是挺欠揍的。”

 

闻静抬了抬眼镜,说:“没办法,只能忍了。”而后她望着林萧萧,慢吞吞地捧了个场:“请千万顾虑一下在场的我的感受好吗?”

 

林萧萧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,吧唧一口亲在了她脸上。

 

闻静实在很无奈,别过脸笑了笑,也就随她去了。

 

 

陈宝珠和林萧萧向来对不上眼,偏偏两个人都牙尖嘴利,唇枪舌剑你来我往,把一桌饭吃得是硝烟四起。

 

颜佳和闻静十分镇定地在战场上聊起了工作和实验。

 

林萧萧耳尖地抓到了关键字眼,又插进来,对着颜佳抱怨:“颜姐你再不要说她那个实验,说起来我就很气,她们组上次交报告,从早到晚都跑实验室,跑了好几天,连信息都不回我的,真是疯了,闻静我跟你说,你再这样,你女朋友就要飞啦!”

 

闻静叹了叹气,说:“好啦好啦,下次先给你回信息再去做实验好不啦。”

 

林萧萧很得意地又亲了她一口。

 

陈宝珠看不过眼,顺口就嘲讽了句:“这么大人了,至于吗,几天不见,还以为几年啊。”

 

林萧萧刚想反讽回去,颜佳突然笑了笑,不经意地说了句:“不能这样算,学生时代不一样的,你十九岁的时候,其实也差不多。”

 

话说出口,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误。

 

陈宝珠果然也没有接茬。

 

气氛一时就僵硬了下来。

 

 

后来就换场去喝酒,陈宝珠和林萧萧喝酒喝得仿佛一见如故,连刚刚吵过的架都要忘记,亲亲热热地喊着要一醉方休。

 

喝到又困又累,就各自趴回女朋友身边打盹。

 

颜佳摸了摸陈宝珠枕在她腿上的长发,想着陈宝珠究竟还是喜欢热闹的,这些天大概也憋坏了。而后她又想,陈宝珠失踪的那些年,到底又是怎么过的呢。

 

颜佳抿了口酒,看了闻静一眼,说:“你有心事?”

 

闻静也不隐瞒,微微苦笑:“她班上有个男的一直在追她,人还挺好的。”

 

颜佳瞥了她一眼:“你担心?”

 

闻静咬了咬牙,说:“我害怕,我没得选,但是她可以。”

 

颜佳皱了皱眉:“不要这样自以为伟大,而且,你敢把这想法告诉萧萧,她会骂死你的。”

 

闻静又是苦笑:“我知道,可是有些想法,无法自我控制。”

 

 

 

等到终于兴尽散场的时候,颜佳就带了人回家。

 

陈宝珠出车门的时候,还迷蒙着眼,微微地打了个哈欠,而后,她们就看到家里小区门口站了个人。

 

那人肩上搭着西装在门口慢悠悠地踱步,高挑瘦削的个子在灯光下拉出了长长的影子。

 

他看着走近的两人,微微挑了挑眉,即使灯光昏暗,也显出几分不得不承认的英俊模样。

 

陈宝珠的酒已经完全醒了。

 

颜佳拉住了她的手,低声说:“陈宝珠,如果我求你,你可以跟他分手吗?”

 

她再也没有比这更低的姿态了。

 

这些日子过得太顺心,让她几乎想要忘记,所有的不可能。

 

陈宝珠沉默片刻,说:“颜佳,当初你偷我妈文件的时候,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,让我求你呢?”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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