花店老板和她的工读生
第三章
这样压抑的，而又无法掩盖的眼神，她曾经见过无数次。
在她的工读生只有十七岁的时候。
颜佳第一次看见她未来的工读生时，是在一片可称之为废墟的精美房间里，那时的工读生还是个小太妹的模样。
地上全是摔碎的家具，杯子盘子碟子杂乱无章地散落在光滑照人的白瓷砖上，尸横遍野。
站在颜佳旁边的中年美妇梳着一丝不苟的发髻，连眼睛都没眨一下，等对面的人砸到手软的时候才冷冷地道：“陈宝珠，你趁早死了这个心，这个暑假好好待在家里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，看着就让人恶心，一个都别想进我家门。”
小太妹喘着气冷笑：“陈美娇，谁比谁恶心啊，你的那些狐朋狗友，能好到哪里去？仗着自己是大人，就在外面瞎混，有什么资格说我？有本事你自己看着我啊，我就看看谁比谁耗得住。”
她跟她妈实在很像，从长相到语气。
陈美娇大概早已习惯女儿的粗鲁无礼，声音纹丝不动：“你有本事瞎混到我这份上，我也懒得管你。既然拿着我的钱，就别做梦花在那些个废物身上，就算是死，你也给我死在家里。”
她说完就转身，对着颜佳客客气气地微笑：“颜同学，我们家宝珠这个暑假就拜托你了，就她那个破脑子，不要让她成绩太难看就行。”
她于是很干脆地踩着那十公分左右的高跟鞋，优雅而镇静地登登登走了。
剩下颜佳对着个这个难缠的太妹，和这一室的残骸。
她并不打算收拾，陈美娇给的钱里不包括家政这一项。
三餐会有人送，房间会有人来打扫。她只需要负责看着小太妹不让她出去，以及让小太妹新开学的成绩不要太难看。
对于正在苦恼大学学费的颜佳来说，简直是上天难得开眼给的一个好差事。
她于是很安静地站在一旁，仿佛透明一样地让存在感消失。
可惜天不从人愿，小太妹并没有感受到她想要变成透明人的意念。
陈宝珠使劲地晃了几分钟的门，仍然推不开，终于肯承认她比她妈还是少了点段数。于是恶狠狠地把钥匙往地上一扔，冲着颜佳冷冷道：“我给你双倍的钱，你放我出去。”
颜佳微笑地十分客气：“不好意思，我已经拿了你妈的钱了。何况，我也不知道怎么出去。”
陈宝珠又扔了个枕头砸在门上，接着就没吭声了，过了好一会她才慢慢踱到窗户边上。
颜佳看着她，就那样站在窗边一动不动。
落日的余晖将她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光圈里，像是隔开了整个世界一样，僵硬，孤独，而又脆弱。
有那么一瞬，颜佳觉得她想跳下去。
她家在十八楼。
事实证明那是她的错觉。
很快地，在夕阳还没有完全消退的时候，陈宝珠已经开始哐当哐当地砸她自己的卧室，而后又开了音响，摇滚乐的声音震得似乎整层楼都在摇晃。
然而房子隔音质量实在太好，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人来投诉。
起初过得十分斗智斗勇。
陈宝珠总想趁着家政阿姨过来送饭或者打扫的时候溜走，颜佳不得不使出百般武艺，拦住她，拖住她，困住她，有时甚至还得搂着她在地板上翻滚，给家政阿姨争取逃出的时间。
颜佳极小的时候有过丰富的和同龄人厮打的经验。
后来年纪稍长，生活条件好了那么一些，她以为终于可以摆脱这样的境遇。
结果又遇到了这个小太妹。
有一次她在气喘吁吁地扭着陈宝珠的胳膊的时候，终于忍不住骂人了：“陈宝珠，你斯文点行吗，一个高中生姑娘，整天这样发疯，是有什么毛病啊！”
陈宝珠蹬着她，十分不屑的样子：“谁让你这样叫我的，不过就是拿了我妈的钱，有什么了不起的。你放我出去，我可以给你十倍的钱。”
颜佳的身价在这么些日子里，越来越水涨船高，可惜她始终还是有那么点职业道德，不得不忍痛割爱，继续跟太妹纠缠。
她后来翻到陈宝珠的身份证，才知道这人本名是陈秀婷，宝珠只是个小名。
颜佳那时只是撇了撇嘴，认为这个名字跟陈宝珠十分不般配。
这种战斗关系终于在暑假中期迎来了一个转机。
陈宝珠认清楚她真的出不去的形势之后，开始了没日没夜的打游戏生涯。
她打得废寝忘食，通宵达旦，浑然忘我，全情投入。
那时的游戏远没有后来的精致美丽，然而陈宝珠鉴赏水平并不高超，她在每一个好玩的不好玩的游戏结束后都会对着屏幕发呆。
有时候，颜佳会看到她在发呆过后无声地流眼泪。
而后，陈宝珠终于在又一个通宵后发起了烧。
颜佳通知了家政阿姨开门，准备送她去医院。然而陈宝珠异常固执地不肯去，她昏沉沉地躺在床上，抓着颜佳的衣袖不肯松手，嘴里胡乱地喊着陈美娇的名字，再烧得厉害了点的时候，就一直不停地喊妈。
颜佳坐在她床边，看着她满脸闷出来的潮红色，乱糟糟的头发，还有渐渐嘶哑的声音。
她并不觉得心软。
这个世界上不幸的人这样多。
她从小辗转在几个亲戚家生活，看惯了别人脸色，想要有个只给她钱的妈都没有。
然而等到陈宝珠的嘴角都干得起皮的时候，颜佳还是去买了退烧药，给她压了两床被子，来来回回地换热毛巾。
折腾了一夜。
第二天退烧的时候，颜佳给她喂煲好的粥，陈宝珠低着头，别别扭扭地说了声谢谢。
后来日子终于好过了许多，陈宝珠开始配合颜佳，也愿意像个正常高中生一样学习了。
两个人在那个房子里被关了整整一个暑假。
颜佳逐渐接触到了那样的眼神，压抑着的，而又完全无法掩藏的眼神。
十七岁的少女，实在没有办法掩盖任何的情绪。
暑假的最后一天，陈宝珠终于忍不住吻上了颜佳的唇，颜佳没有推开。
新学期开月考，陈宝珠的成绩果然一点都不难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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