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觉春晓

教会师弟没有师兄 11

玄之玄从私人飞机上下来,踏在地面上的时候,下意识地就皱紧了眉,低声愤愤地骂了一句。

 

他早已习惯在众人围拱中出场,也喜欢在镜头下慷慨陈词,像这种乌漆抹黑冷冷清清的地方,看着就很惹他的厌恶。

 

黑洞洞的,像个什么样子,有个什么意思。

 

玄之玄脸上的阴郁神色越堆越厚,只原地站了两分钟,已经抬手看了五次表。他努力控制着脸部肌肉,没有再浮出更多的表情,然而脸颊边上稍微鼓出了一些的赘肉,暗压压地低垂着,仍是泄出了十分的焦躁和不满。

 

在他即将爆发的时候,红色的跑车闪着远灯从跑道中央呼啸而入,停在了他脚边。

 

车窗摇下,中年美妇涂着鲜艳的唇色,冲着他冷冷一笑:“上车。”

 

玄之玄沉着脸坐上车,略微高亢的嗓音,哼哼唧唧地讽刺了一句:“老五,你时间观念越来越差了。”

 

凰后开着车,笑得宛如玫瑰盛开:“老七,高升之后脾气又见长了,连两分钟都等不得了?”

 

玄之玄又是冷笑:“老五,留着一大把钱是要带进棺材吗,修的这个什么破机场,乌漆抹黑,连灯都舍不得都开两盏,看着真是让人厌恶。”

 

凰后似笑非笑地转头瞄了他一眼,说:“老七,赶明儿让你底下的人带你去瞧瞧眼科吧,这么亮堂的地你都嫌暗,是不是还要我请人给你开足了聚光灯,送你几捧花,吹喇叭昭告天下你来这了?”

 

玄之玄不理她的嘲讽,激昂的声音显出了十分的得意之色:“不是我说,老五你这几年倒是越来越胆小怕事了。凭我们如今的身份,难道还要怕他策天凤小小一个平民不成?我从前让他三分,不过都是看老师的面子,老师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,墨家子弟这些年,不过一盘散沙,他以为他还是当初读书时被老师捧上天的钜子?我这一次就不该这样过来,我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上电视报道,他能拿我怎么样?这份风光本来就是我应得的,也该叫老师看下,他当初是看错了哪一个。”

 

凰后又笑了,意味不明地拖长了音调:“老七,小心驶得万年船啊。他的嘴有多厉害,你当年读书的时候可是领教地最深了。况且,不要忘了,老大莫名其妙就死了,老四和老六被人挑拨,两败俱伤,算是废了。海境如今又出了这么档子事,老三的立场变了,你不会不知道吧?”

 

玄之玄咬了咬牙,恨声道:“我早说过,他就是一个祸害,当初在羽国,就应该让他翻不了身,可惜了,就这么棋差一着。”

 

凰后突然地刹了车,停在了一栋灯火辉煌的别墅前,而后她转过头,冲着玄之玄慢悠悠地道:“就是可惜啊。当初他没死成,躲起来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,半点消息都找不到,如果不是海境出了这么档子事,到现在我们都还在满世界地乱找。只是现下这情况,倒是难办了。”

 

玄之玄开门踏了出来,望着眼前的一片繁华热闹景象,心里终于舒坦过来,很有几分得意的神色,说了句:“有什么可难办的,老大年纪大了,脑子糊涂了,才被人下了暗道,老四老六就是两个蠢材。我这次敢一个人过来,就有把握把墨狂抢过来,还能让他死得人不知鬼不觉,我倒是要让老师看看,论智商论谋略论手段,我哪一样会比不上他?”

 

“是吗?”

 

低沉轻柔的声音蓦然响起,而后,梳着高马尾的人如鬼魅一般现身于于别墅大门正中的位置,面无表情地看着正走进来的两人。

 

玄之玄的脸色瞬间大变。

 

他脸上的惊疑只维持了两秒,而后就镇定了下来,迅速地和凰后退开了一段距离,恨声道:“老五,连你也要受他挑拨吗?”

 

凰后抚唇笑了笑,娇声道:“老七,所以我说,事情很难办啊。钜子手里拿着我要的东西,我也没办法。反正你们俩总要打一场,不如就在这,免得浪费大家的时间,我这栋别墅就送给两位助兴了。”

 

她姿态款款地说完这些话,转身就上了车,瞬间就走得无影无踪了。

 

玄之玄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,沉寂半晌后却突然爆出了两声大笑:“钜子要欢迎我,何必动用这样的架势,我这次本来就是专程为钜子而来的。躲在墨狂后面有什么意思,钜子,多年不见,何不出来和同门叙个旧?”

 

墨狂无甚表情,低沉和缓的声线流露出的却俨然是另外一个人的语气:“玄之玄,你连自己找了这么多年的人都不认识了吗?”

 

玄之玄震惊地退了两步:“钜子….你和墨狂连接了,你居然成功了,你果然是个疯子。”

 

和墨狂连为一体的默苍离冷冷看了他一眼,道:“知道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,才诱你过来吗?”

 

玄之玄并没有理会这个问题,只是满脸警戒地望着他,隐没在外衣口袋的手微微动了动。

 

默苍离也不在意,继续道:“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,还记得这个论题吗?当年你写的这篇文章,让老师收了你进墨家。墨家和联合政府的渊源,想必你没有忘记吧?”

 

玄之玄哼笑了两声,道:“墨家历史,是我进老师门下修的第一门课,三百五十四年前,九界混战的第二十八年,最后一役,在天擎关,墨家死了三千子弟,次年,九界签了停战协议,成立了联合政府。联合政府内,无一墨家门生。那三千人的名单,封存在历任钜子的档案馆内。钜子,我这门课的满分,不是白拿的吧?”

 

默苍离点了点头,说:“记性不错,可惜,历史不是为了向你展示一串数据的,按照你这些年的表现,当初老师实在应该给你零分。”

 

哈。

 

玄之玄不满六尺的身高,站在默苍离面前,也丝毫不退让,甚至连最初的慌乱都隐地一分不剩,言辞愈加嚣张锋利起来:“钜子,当年的论辩课,老师每每都偏心于你。可是现实又是如何呢,你和老师都只应该去讲学,我才是真正能做事的人。所有学生中,只有我爬的位置最高,只有我的成就能被所有人记住。连你的墨狂,我都能仿得一模一样,你说,我到底有哪一点比不上你?”

 

玄之玄越说越情绪高昂,面部肌肉不断抽动,眼神中透着股怎么也压抑不住的疯狂之色。

 

而默苍离语气依旧和缓:“你还是没有回答,我为什么要等这么多年,才让你发现。”

 

玄之玄冷哼一声;“钜子以为墨狂修好了,就能置我于死地吗,钜子以为,我爬到今天这个位置,真的会这么大意?”

 

他这样说着,脸上越发得意起来。随后,他的手高高扬起,手中的按钮微微闪烁,又一辆红色跑车开进别墅,三个和墨狂长得九分相似的人走了下来,站在玄之玄身后。

 

“虽然老五这一手打乱了我的计划,不过对我而言,也没什么区别,钜子,来指教指教老七我的技术吧。”

 

默苍离突然微微笑了笑,说:“玄之玄,当年就是这些劣者仿冒品,炸死了羽国露天广场的三百多号人,是吗?”

 

玄之玄点头,笑得十分嚣张:“不错,成大事者不拘小节,我这一手,下得还不错吧?高鸿离和你决裂,你在羽国人人喊打,最妙的是,高鸿离连在羽国的势力都一起放弃了。你教养他多年,给他留下一个毫无阻碍的环境,想要他帮你在羽国实现智能管理者的计划,结果呢,人家恨死你了。钜子啊钜子,你和老师的那一套,在现在这个社会,行不通了。是,你们无私无欲,可你们也无情啊,没有人会感激你,所有爱你的人最终都会恨你,连你教养了这么多年的学生,都不认同你。”

 

玄之玄越说越兴奋,像是时光倒退了二十年,要回到他学生时代论辩课的激情澎湃,他最后微微眯了眼,如同回味一般地说了句多年前论辩文章里写过的句子:“参差多态乃是幸福的本源,人没有欲望就会死,以个人之心,去妄想为天下人创造一个齐物平等的世界,既是一种傲慢,也是一种愚蠢。钜子,你和老师,你看看你们搞得都是些什么东西,都是为了什么?不过这样也好,这一次墨狂败了,你也要跟着一起死。”

 

默苍离抬头看了看远处一片漆黑的天空,他罕见地沉默了半晌,而后才突然开口:“如果不是我当年在羽国的多年心血演变成后来的局面,我不会等到今日才诱你出来。玄之玄,我给了你机会。可惜,你这些年做的,实在太差了,差到我都耻于承认曾经赏识过你的那篇文章。”

 

玄之玄的得意瞬间崩塌,而排山倒海的愤怒程度甚至超出于他自己的估计,他咬紧了牙,大声道:“策天凤,你以为你是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!”

 

默苍离这一次连眼神都不屑给他了,轻飘飘地说了句:“玄之玄,这世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知道怎么去为私欲谋利,你不过是这百分之九十里面的一个。老师当初选中你进墨家,是看中你的天资,就像这百分之九十的人一样吗?老师十年栽培,是为了让你最终成为这百分之九十的其中之一吗?更何况,你还是这里面,最矮的一个。”

 

玄之玄身居高位,已经很多年不敢有人这么踩他痛脚了。而默苍离口中的学生过往,更是他心中多年难平的郁气。他气得脸都发紫,指着默苍离哆嗦了半天。

 

默苍离微微昂起头,抬起手中的剑,毫无起伏地说了句:“玄之玄,身为钜子,我本该替老师清理门户,今日我用墨狂败你,算是尽最后一份同门之谊。可惜对你用墨家私律,简直弄脏我们墨家三千子弟流的血,你等着联合政府法庭的审判吧。”

 

 

 

与此同时,俏如来正坐在家中,望着电脑屏幕上传送过来的实时影像。

上官鸿信站在他旁边,一动不动地看着。

 

两个人都没有说话。

 

屏幕中的混战终于结束,原本的豪华别墅被炸成了一片废墟,零碎的火光在四处流窜,玄之玄跌倒在地上,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人。墨狂居高临下地踩在他身上,甚至没有再瞥他一眼,而后嘈杂的警鸣声纷纷响起,史艳文带了一大批人过来包围了现场。

墨狂没有再说话,他定定地望了这边一眼,像是透过屏幕看见了自己的两位学生。

 

而后电脑突然地就黑了屏,像这这突兀开场的影像一样无迹可寻。

 

上官鸿信在影像消失良久之后才开口:“师弟,是他让你留在这儿阻止我的吗?”

 

“是,老师不想让你插手。”

 

哈。

 

上官鸿信冷冷笑了起来:“师弟,或许我本来想插手的,就不是这件事。”

 

他突然地闭了闭眼,声音比平时更是略低了几分:“他能亲手为小妹报仇,小妹想必更高兴。”

 

俏如来想了想,说:“你想插手的,是海境,你知道我会过去。”

 

上官鸿信望着眼前的人,突然伸手抬起俏如来的脸,道:“师弟,你知道成为墨家钜子意味着什么吗?当初老师是有机会去救小妹的,可是他选择救了另外一群不相干的人,因为这些人人数更多,更有把握得救,因为和小妹一起的,还有他认为会阻碍我继承家族产业的人。他把得失算的一分不差,可是他还是算错了,他救的那些人都希望他死,而我离开羽国之前,摧毁了所有智能机器人程序和数据,他想要的东西,我统统都毁掉了。”

 

上官鸿信这样说着,又更贴近了俏如来几分,深深地望进俏如来的眼,仿佛要把里面每一丝光线都捕捉读懂。他这样仔仔细细地看着,语调就轻柔了起来,像是呢喃一样的疑问:“师弟,你连欺骗你感情的人,都要去挽回,这么心慈手软,他怎么会选了你?”

 

俏如来没有回避,低低的嗓音里终于还是透出了一丝伤心的意味:“师兄,你恨他太无情,又嘲笑我太多情,不觉得很矛盾吗?师兄毁掉的数据和程序,难道不也是你自己的心血吗,师兄毁掉它们的时候,会觉得有报复的快感吗?师兄的目的已经说的很清楚了,可是师兄欺骗的,当真是我的感情吗?”

 

上官鸿信罕见地愣了愣,一时甚至没有去接话。

 

俏如来抽开手转身,说:“我要去看望老师,你要一起去吗?”

 

 

 

他们去了默苍离的家,冥医给他们开的门。

 

这个总是乐呵着高声喊着接默苍离回家吃饭的男人,如今面色憔悴,胡子拉渣,甚至开门后都忘记跟他们打一声招呼,只是呆愣着倚在门边。

 

而后墨狂就抱着默苍离回来了。

 

默苍离的脸色白得像纸,他轻轻地咳嗽了两声,伸手去拉了拉冥医的手。

 

杏花。

 

默苍离喊得十分温柔,前所未有的温柔。

 

冥医一直低着头,没有说话。

 

杏花。

 

默苍离又喊了一声,他握紧了冥医的手。

 

冥医仍然没有抬头。

 

而后,水滴就那么一颗一颗地掉落,砸在默苍离的手背上,烫出了清清楚楚的痛感。

 









(玄之玄那个题目,是罗素讲的,因为是写给玄之玄论辩用的,所有我有一点曲解了XD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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